一、丛聚的人群——为什么要科学研究亲密关系？

实际上，此问题应该分解为两个子问题：

1.为什么要研究亲密关系？

“人类社会属性的核心部分正是对亲密关系的需要。”

正如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提到，人类生存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上，无可避免地感到孤独，也因此，人类有着被关心、尊重和理解的渴求。换言之，即是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普遍而强烈的归属需要。

同时，与他人的关系还是我们生活的中心内容。亲密关系的建立或解除可能影响我们的生活，亲密关系的质量也会影响身心健康。因此，增进对亲密关系的理解有利于我们转变错误的观念，改善亲密关系，或者帮助建立亲密关系。

2.为什么要科学研究？

在中文版序中，彭凯平提到“人们倾向于根据自己的体验来判断关系研究的价值和意义，这是由研究课题本身的特点所决定的。但我们必须强调科学研究讨论的是一般规律，而不是某个人的具体想法和行为。”

无论是刘擎的《现代西方思想讲义》，还是本书的第二章，都提到“理性科学观”。“人际关系”这一课题的特殊性，使得我们更可能受到“亲身经验”的偏见，并且我们可能从影视剧或小说中获得不合理的观点，社交平台上的舆论战也总是如火如荼。由此，以“可证伪性”为分界线的科学研究方法不可或缺。

二、吹开的面纱——亲密关系的秘密？

如果说《爱的艺术》和《爱欲之死》更倾向于从哲学理论的角度阐释“爱”，那么本书则更像是一部数据翔实的研究集。学者会对不同的人格特质、关系信念框架等等进行归类区分，使用量表、利用统计学等工具获得特定实验条件下的观察结果，再尝试对其进行解释。全书有两个模型及理论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1.相互依赖理论及其所建立的模型

“人们就像购物那样在人际商厦里浏览，所有人都在寻找最合意的商品”。

• “奖赏”泛指人际交往中任何值得拥有和受人欢迎的经验，这能给接受者带来愉悦感和成就感。“代价”泛指具有惩罚性的、令人不悦的经验，它们对亲密关系的影响起着各自独立，彼此相异的影响，由此某个人际关系的“结果”便是“奖赏-代价”。
• 然而，“结果”为正并不意味着这段人际关系即会让人感到满意。“满意度”还需要扣去我们认为自己在与他人的交往中应当得到的结果值，由于比较水平是建立在我们过去经验的基础上，所以它往往会随着我们得到的关系结果而不断波动。
• 此外，亲密关系是否能持续，还会受到替代选择的影响，如果我们抛弃目前的亲密关系，而转投可以选择的更好的伴侣或情境，所能得到的交往结果高于当前的交往结果，就可能具有更低的依赖度。亲密关系的稳定性即可能受到满意性和依赖度的影响。

虽然该模型对人际关系交往有相当多的简化，人际关系也并非与商品等同，但毋庸置疑的是，“理想结果”和“替代结果”的提出，简明扼要地找到了影响人际关系幸福与稳定的两个重要因素。

2.自我实现的预言

当知觉者对目标形成期望时，错误的期望最终变为现实，因为它会诱导被期望人的行为，从而使错误的期望得到实现，而知觉者往往难以意识到自己在交往链条中的作用，而归因于其他。

• Step1:知觉者形成对目标的期望，即预测目标会怎样行动
• Step2:知觉者通常会以与自己期望一致的方式来行动
• Step3:知觉者行为的接受方可能注意到所有的这一切，目标的解释会影响他自己的反应
• Step4:目标作出反应，其方式与知觉者对他的行为方式是类似的
• Step5:知觉者解释目标反应，但不太能认识到他自己在引起目标反应中所起的作用

三、若隐的微光——研究能“照亮”多远？

然而，属于相对真理的微光无法辐照到永恒，读完本书并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的问题。

本书整理引用的研究成果年份较早（跨度大约从1988年到2012年），即使是最新的文献距今也已有12年，而这十年又是各种新现象井喷的十年。这就意味着，某些书中提到的现象已然发生较大的改变，基于统计得到的观察结果已不再相同，由是基于观察结果做出的解释就需要重新审慎斟酌。

同时，书中倾向于使用演化心理学来解释统计事实，这可能由于当时人际关系学领域内演化心理学占据主流，或者作者个人有一定的主观偏向。作者认为，“对于人际关系中一些更基本的、反映人类共有动物本性的问题，我们关注的重点是演化的作用。”然而，如上所述，时代的变迁会对“共有动物本性”提出质疑，如何划定人类共有动物本性的界限、演化如何其中起作用是留待我们独立思考的问题。

更具体而言，书中基于“男性相较于女性更易接受随意的性行为”的某个研究结果，提出演化学理论可以很好地解释这一现象：“考虑到女性的繁殖能力有限，那些认真挑选配偶的女性祖先繁殖就更为成功，而那些挑选配偶不太认真的女性祖先繁殖就没有这么成功。男性刚好相反，那些追求和利用每一次交配机会的乱交式的男人繁殖就更为成功。如果他们频繁地变换性伴侣，其后代可能不容易存活，但是这种（养育）质量上的不足可以用（孩子）数量来弥补……男性有着较低的养育投入，他们能负担得起相对随意的性行为，并且可以认为，人类漫长的演化历史进程中，在选择中偏利于那些尽可能多地与女性交配的男性。”但频繁变换性伴侣不止导致后代存活问题，还可能损害个体的健康。同时，即使数量上补足，养育资源的分散依旧可能影响后代的存活率，这种繁殖策略是否能在长期演化中占据优势？

紧随其后，作者继续用演化学理论解释“可是为什么演化也支持女性背叛欺骗自己的爱人？……有争议性的回答是，女性通过伴侣外性行为并不能生育更多的孩子，但她可能更优秀地生育孩子。”也就是说，对伴侣忠诚可能由于更好地集中养育成本、培养后代，对伴侣不忠可能由于更高质量/数量地生育。演化心理学像是一个大箩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只需要执着当代现象，就可以“倒果为因”，找到其有利于人类繁殖策略的一面，但如何合理解释其中一种策略显然优于另一种、如何追溯过去加以论证，都留有商榷。

我还在书中发现一个有趣的“矛盾”——在解释对伴侣忠诚的怀疑时，演化论这样解释“男人戴了绿帽子并且养育另一个男人的后代，从演化的角度来看是非常失败的；那些养育别人的孩子却没有自己后代的人不可能是人类的先祖！”；然而，在解释同性的性取向具有基因基础时，演化论则解释道“男同都是很好的伯/叔祖父；他们对外甥或侄女辈的付出比其他人更多，藉此能帮助他们的手足兄弟更成功地生育后代。其次，男同的姐妹们与其他女人相比生殖能力更强，有更多的孩子……而且总的来看，这些孩子能得到更好的照料和保护。”当然，这种表面上的“矛盾”也许可以更深层地解释为前者关注直接生殖成功，而后者关注间接生殖成功，但这也说明，使用演化论解释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

诚然，作者明确提到演化学的观点并不意味着文化不重要，并指出演化心理学的第三个假设就是文化影响决定演化形成的行为模式是否具有适应性。例如某些学者认为妇女在选择伴侣时必须比男性更谨慎，也可能是因为社会文化通常不允许女性掌握经济资源。但不可否认的是，书中依旧有使用演化论作为主要解释思路的倾向：从第三次使用演化论解释现象开始，作者就几乎不再提出别的解释可能。

最后，如一些评论而言，本书像是亲密关系的百科全书，但试图囊括尽可能多观点的“百科全书”极易伴随着全文逻辑性弱的问题。虽然全书用十几个章节分而论之，但每个章节的内容依旧鼓鼓囊囊，显得细碎。

第一次编辑于2025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