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萧红
一、小城故事——与《城南旧事》的对比
读完得知这本是小说还挺意外的,因为语言风格比较像散文,阅读过程中也不时想起林徽因的《城南旧事》,两本书都以儿童的第一视角展开。在我看来,与小说中常见的“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相比,儿童视角有两个比较显著的特点:无知和无知引发的“错读”——由于未经过社会化,儿童视角得以更加客观地观察而非评价行为,更进一步地,当儿童用有限的社会经验解读行为时,往往不如成人般熟稔,常常导致“错误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新奇的)解读,由此与阅读文本的成人读者产生“差异”,既能引起读者的思考也能加深情感表达。
但两本书的叙述的范围不尽相同,虽然从书名上看,两者都是“小城故事”(呼兰河是一座小城),但印象中《城南旧事》对“非我”参与部分的描述并不多,“我”是大多数故事的主要参与者,而《呼兰河传》则以整个小城为故事主体,有时“我”只是观察者。这就导致前者的“自传”性更强,后者兼具对全城的描述以及萧红的小部分评论。
也由此,两本书的情感基调有些细微差别:《城南旧事》的表达更加感伤,文字中蕴含的情感更为浓郁,相较而言,《呼兰河传》的表达“平静”一些,有轻微的悲戚和寂寥但无深切的感伤。就以两书的结尾为简单例证,前者是“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后者是“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二、故事之中——对封建文化的批评
此外,从作品背景和写作年份来看,虽然两本书的创作时间相近,但如前所述,《呼兰河传》中掺杂了萧红的小部分评论,小部分故事的选取和讲述中包含了萧红本人对封建文化一针见血的批评。
例如作为呼兰河人民精神活动之一的逛庙,萧红对“老爷庙”和“娘娘庙”中威风凛凛的“老爷”泥像以及温顺的“娘娘”泥像进行了细致的描述与对比,并由此进一步指出上香的人们对不同雕像的态度之异,“在老爷庙上磕头的人,心里比较虔诚,因为那泥像,身子高、力气大”;“到了娘娘庙,虽然也磕头,但就总觉得那娘娘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更进一步地,萧红还对塑泥像差异的目的做了追问:“那么塑泥像的人为什么把他塑成那个样子呢?那就是让你一见生畏,不但磕头,而且要心服。就是嗑完了头站起再看看,也绝不会后悔,不会后悔这头是向一个平庸无奇的人白白磕了。至于塑像的人塑起女子来为什么要那么温顺,那就告诉人,温顺的就是老师的,老实的就是好欺侮的,告诉人快来欺侮她们吧。”
除此之外,萧红还对“丈夫家暴媳妇”“童养媳”等也作了一定的描述,并表现出“童趣般”的讥讽,如“小团圆媳妇怕羞不肯脱下衣裳来,她婆婆喊着号令给她撕下来了。现在她什麽也不知道了,她没有感觉了,婆婆反而替她着想了。”
三、故事以外——精神生活的变迁
最后,除了萧红本人想要表达的对封建文化的批判,我对萧红描述的呼兰河人民的精神生活也有一定的感触与思考。
小说中主要介绍了跳大神、放河灯、野台子戏和逛庙会四种文化活动。其中,每种文化活动都承载着一定的社会或文化目的,跳大神是为了治病,放河灯是为了野鬼托生,野台子戏是一年的收成好为了感谢天地,逛庙会是为了求子。
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有一部分的文化活动与现代文明相适应而得以保留(这部分往往已在内涵上发生变化),也有一部分可能由于传承或与现代精神文明不符而逐渐消亡。
以放河灯为例,正如《刘擎现代西方思想讲义》中提到韦伯所提出的“世界的祛魅”,由于人们所掌握的科学知识逐渐增多,过去神秘未解的诸多现象已有了理性科学的解释,“神鬼”的神秘面纱被逐渐褪去,其“托生野鬼”的目的逐渐被“美好愿望”所取代,放河灯与放孔明灯都成为人们寄托美好心愿、的企盼形式。
再比如野台子戏也是一个有趣的精神活动,其中蕴含的文化多样:一方面,戏剧往往是人民生活或奇闻怪谈的再现,其内容与形式本身即是群众生活的反映;另一方面,如萧红在呼兰河传所提,上演“野台子戏”既有感谢天地这样与自然联结的文化属性,同时兼具远嫁女儿团聚、未婚男女相亲的社会属性。
至于一些在现代都市生活中逐渐消失的文化活动,我认为与其说是“文化的式微”,不如说是活动形式的变迁。不妨以常被提起的“年味变淡”和“过洋节”作为讨论的切入口。无疑,无论是出于安全隐患被禁止的烟花,还是由于“原子化个体”而变得较疏离的亲戚关系(尤其对于年轻一辈),抑或是物质生活水平提高后不再特别的新衣,种种原因似乎共同导向“年味”变淡的结果。然而,“年味”何须局限于实在的烟花与鞭炮?赛博烟花、赛博红包、“串朋友”而非“走亲戚”等等新过节方式,改变的仅仅是形式,不变的始终是亲友团聚与辞旧迎新,始终是对新春、新年的美好企盼。所谓“过洋节”,也是另一个非常值得讨论的话题。我认为,青年一代对“洋节”(例如圣诞节)的热爱,并不指向“文化入侵”:
- 一方面,“洋节”的传入并不等同于文化的传入,许多庆祝圣诞节的青年接受节日而并不信奉节日起源的宗教,而更多喜欢过节的氛围或有趣的习俗;
- 另一方面,所谓平安夜送“苹果”这样的谐音“习俗”也并非源自国外(可能更多来源于商业营销),这种与本土文化的结合与改变本身就是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接轨下极其自然的结果。
无论是纵向的时代变迁,还是横向的文化差异,不同的是具体的实在形式,是独特的民族记忆和文化信仰,但相同的是朴素的人类情感,是对美好生活的共同向往。
初次编辑于2025年1月13日